阿勒泰的角落-李娟
打草的季节刚过,家家户户屋顶上堆满了小山似的草垛。
金黄的颜色逼迫着湛蓝的天空,抬头望一眼都觉得炫目。
乡村土路上铺着厚厚的足有三指厚的绵土。但这土层平整、安静,没有印一个脚印。没有一个人。
河在低处的河谷里浅浅流淌。从高处看去,两岸的树木一日日褪去了厚实的绿意。
羊群陆续经过,沉默着啃食白柳的叶子和枝条,使得那边的情景渐渐疏淡起来。
而芦苇和其他一些灌木丛色泽金黄,越发浓密、浩荡。
我去河边挑水,走长长的一段缓坡上山。然后穿过高处的麦茬地,走进一片芨芨草丛生的野地。肩膀压得生疼,平均走十步就放下担子歇一歇,气喘如牛。
抬头看一眼,天空都眩晕了,天空的蓝里都有了紫意。
而家还有那么远,还在野地尽头的坡顶上。
这时,有人在远处大声喊我,并慢慢往这边靠近。
我站在白色的、深密的芨芨草丛中,站在广阔明净的蓝天下,久久地看着他。终于认出他就是林林。
与所有地方的中秋节一样,那一天巴拉尔茨也会悬着大而圆的月亮。
尤其是傍晚,这月亮浮在寂静的天边,边缘如此光滑锋利,像是触碰到它的事物都将被割出伤口。
万物都拥紧了身子,眺望它。而它又离世界那么近。无论什么时候的月亮,都不曾像此刻这般逼近大地。
我裹着被子直接睡在毡子上。
没有床单,粗硬的毡子轻轻地扎着皮肤,又冷又硬。但身子却说不出地温暖安逸。
夜晚真好!为什么夜里无论再冷再漫长却总是显得舒适宁静呢?
可能是因为夜里再也不用干活了,不用四处奔波了吧。
我的床抵着后门,门板上裂得全是大缝小缝。
虽然钉了一些破毡片,但什么也没能堵住,冷风飕飕。
夜里,总是睡着睡着就翻身爬起来,趴在床上掀起毡片,脸贴着门缝往外看。
那时,总会看到月亮像一个出口,奇怪地、明亮地敞开着。整个世界都在等待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