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柏拉图
凯发卢斯一看到我就向我打招呼,然后继续说: “苏格拉底,对我们来说不幸的是,你不是常来比雷埃乌斯。你知道你是应该来的。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仍旧有力气出行而轻松地赶到城里的话,你就不必非到这里来了,因为我会去拜访你。但实际情况是,你该常来这里。对我来说,你知道,对于肉体快乐的兴趣在削减,对于交谈的期望和享乐在相应增加。所以请满足我的请求:一定要花些时间在这些年轻人身上,他们是你的伙伴啊,但你还要把我们当做你的朋友,当做非常亲密的朋友,并常常来这儿看看我们。”
“某些事很多人可能会觉得难以相信,”他回答说,“你知道 的,苏格拉底,当死亡的想法开始侵入一个人的头脑之中,他就怀有 了对以前在他身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的恐惧与烦恼。过去他可是对听 来的有关哈德斯[2]那里发生的故事——一个在此世作恶的人是怎样必 定会在那里遭到惩罚——嗤之以鼻的,但是现在这些故事却使他的心 情烦扰痛苦起来,万一它们可能是真的呢?这或许是因为年老体弱, 或是因为现在他更接近另一个世界而看得更加清楚了。结果是,他变 得充满焦虑和恐惧,并开始做些盘算,看看他是否曾以任何方式伤害 过别人。那些发现在其一生中作恶多端的人,会像孩子一样频频从噩 梦中醒来,并且生活于恐惧之中;另一方面,一个问心无愧的人则自 信而乐观地面对未来,就像品达所说的,‘这在老年给他以安 慰。’在我看来,苏格拉底,他说的好极了,他说高尚而正义地生活 的人有‘甜蜜的希望做伴侣,来陶然滋养他的心灵,慰藉他的垂暮之 年——它比其他任何东西更能驾驭人们那变幻莫测的心意’。这无疑 是说得很好的。在这种情况下,我高度肯定拥有财富,至少是对那些 正派规矩的人而言的。我的意思是,拥有财富的一个主要作用就是有 了它,人们就能避免违背良知的欺骗或撒谎,并在结束此生时,也避 免了因为还欠着应献给神的一些祭品或者某人的一些钱财而产生的不 安。财富也还有许多其他用途,但全面地考虑,我得说,苏格拉底, 对于一个明智的人来说,比起其他一些无关紧要的情况来说,财富在 这种情况下是尤其有用的。”
“你的想法十分令人钦佩,凯发卢斯,”我说,“不过,说到行为正当,它又是什么呢?我们能毫无限制条件地说它就是讲诚信、把借来的东西归还给人家吗?还是说这样做有时候是对的,而有时候是错的呢?这正是我要说的意思。要是有人向他头脑完全正常的朋友借了武器,而之后他疯了,且想要回武器,我确信所有人都会同意不该把武器归还给他,而如果你还给他武器,那就是不正当的,而如果有谁准备将整个真实情况都告诉那样的一个人,也是不正当了。”
“那就住口吧,我的朋友,如果正义只是对无用的对象有用的话,那么它就不会是一种非常重要的东西了。而对于我们来说还有另外一个观点需要考虑。在一场搏斗中——一场拳击比赛或者其他任何种类的搏斗——一个在打斗上内行的人,在保护自己方面不是也很内行吗?”
“是的。”
“一个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免于疾病的人,难道不也就是善于秘密传播疾病的人吗?”
“是这样。”
“并且,善于保护自己军队的人,和善于盗窃敌人的计划并在其他部署上以智取胜的人,也就是同一个人,不是吗?”
“是的。”
“这么说来,善于保护的人也就是善于偷窃的人。”
“看起来是这样的。”
“如果一个正义的人是善于保管钱财的,所以他就也是善于盗窃钱财的。”
“无论如何,那就是这个论证所推论出的。”他说。
我被他的话吓得僵直,害怕地看着他。我想要不是自己在他看见我之前看见过他,我早已说不出话了。不过,当他一开始对谈话感到恼怒的时候,实际上我就一眼看到他了,所以我还能回应他。“塞拉西马库斯,”我战战兢兢地说,“请不要对我们发脾气。如果玻勒玛库斯和我在探讨理念的过程中有任何错误的话,我向你保证我们并非是有意的。你能想象得出,如果我们是在寻找金钱,那么在寻找过程中,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不会选择因彼此顺从而丧失掉自己找到金钱的机会的。这是比一罐罐的金钱还有价值的东西;那么你不应该认为我们愚蠢到向对方屈服而不去努力发现它。相信我,塞拉西马库斯,我们正在尽我们最大的努力啊。如果我们缺乏能力——我想就是这种情况——那么,对于你这样的能手,为我们感到的是同情而非不耐烦,这才是更加合理的。”
他听了我的话,便发出一阵嘲讽的笑声,说道: “神啊,苏格拉底又来了,他装作一个无知者!我料到会这样;我甚至之前就告诉过在这里的其他人,说你不会准备说出你的想法,并且佯装无知,宁可做任何事情,就是不愿回答向你提出的问题。”
“那是因为你聪明,塞拉西马库斯,”我说,“你很清楚这样一个事实,如果你问别人十二是多少,并在问题上附加说: ‘一定要避免说十二就是二乘以六,或三乘以四,或六乘以二,或四乘以三。我不会让你用那些废话蒙混过去的。’那么,我想你很明白,是没有人能够回答像那样提出来的一个问题的。但假如这人说: ‘塞拉西马库斯,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让我用你提到的任何答案回答吗?但,塞拉西马库斯,要是十二真的是那些答案中的其中一个呢?我依然要回避那个答案,也就是说,不要说出真理来吗?或者,你要我怎么做呢?’对此你会如何作答?”
“那是因为我别无选择,塞拉西马库斯,”我解释说,“当一个人无知并且也承认自己无知的时候,他如何能表述自己的看法呢?更何况,他可能会有的任何想法都被一位相当有才能的人给禁止了呢?不,实际上应该说话的人是你,因为你确在宣称有知识并且能把它说出来。所以请应允我的请求:如果你说出了你的观点,那么你将帮了我一个忙,并且也还能慷慨地让在这里的格劳孔以及其他人得以领教。”
我的话使得格劳孔和其他人催促他满足我的请求,虽然塞拉西马库斯显然想让大家听他说(因为他认为自己已有了一个能为他赢得喝彩的深刻观点),但他还是继续装模作样并争论说,应该说出观点的人是我。但最后,他放弃了,并补充说: “现在你们看到了苏格拉底所擅长的伎俩了——他自己拒绝教别人,却到处向别人学习,甚至不向他们道声谢以示回报。”
“塞拉西马库斯,你说得非常对,我是向别人学习,”我说,“但说我对他们不满怀感激作为回报,那就大错特错了。我尽力答谢——我所能给的唯有赞美,因为我没钱。如果我认为某人有个好见
解,我很快就会对其表示赞扬——等你告诉我们你的想法,你就会发现这一点的,因为我确信那将是个好想法。”“那么,好吧,听着,”他说,“我的主张是,正义非是别物,而是强者的利益……嗯,你为什么不鼓掌欢迎啊?不,你是不想让自己这样做吧。”
“首先我得搞明白你的意思,”我对他说,“我还没明白。你说正义就是强者的利益,但,塞拉西马库斯,你这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实际上你说的应该不是这样的意思吧:如果运动健将布利达马比
我们健壮,而吃牛肉有利于他的体格,那么这种食物对我们这些比他弱的人也是有益的,由此也是正义的吗?”
“卑鄙的伎俩,苏格拉底,”他说,“你竟用这种方式理解我说过的话,以便你不知羞耻地尽可能地曲解它。”“不是的,塞拉西马库斯,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说,“我只是想让你把你自己的意思解释得更加清楚些。”他说: “那么,难道你不知道有些城邦是僭主制的,有些是民主制的,还有些是贵族制的吗?”“我当然知道。”
“任何城邦的掌权者不就是统治者吗?”
“是的。”
“现在,每个统治者都按照自己的利益来制定法律:民主制的制定民主的法律,僭主制的制定独裁的法律,如此等等。通过这样做,每个统治者都向被他们统治的人宣布,正义和道德就是对统治者自己有利;而每个统治者将那些违背他们利益的人当做罪犯和犯错者加以惩罚。所以,苏格拉底,这就是我所说的正义:它在每一个城邦都是一样的,它就是有利于现行的统治者的利益。现在,当然是现行统治者掌权,其结论就像一个对此事加以正确思考过的人所得出的那样,即,正义到处都一样——就是强者的利益。”
“现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说,“我还要尽力想想你的观点是否正确。塞拉西马库斯,你的观点是正义就是利益——尽管事实上你为我排除了这个答案——此外你直接加上了‘强者的’。”“恐怕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补充。”他说。“这个补充是否重要还不清楚。清楚的是我们必须尽力考察一下你的主张是否正确。关键是我同意正义是某种益处,但你对此加以了限制,并主张正义是强者的利益;因为我还没有弄明白这个经过限定的说法,所以我们必须加以考察。”“那就开始吧。”他说。“那好,”我说,“有个问题想问问你:我想,你同样主张服从统治者是正义的?”“是的,我是这样想的。”
“那么每一个城邦的统治者是都不会犯错,还是也会犯错?”
“他们当然会犯错。”他说。
“那么当他们立法时,有时候做得对,有时候做得不对吗?”
“是的,我想是这样。”
“当他们做对时,他们所立的法律会对他们有利,但当他们做错时,法律会对他们不利。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吗?”